凌晨三点，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窗外没有尽头的夜雨让我有了难得的空闲，真希望雨能够一直下，这样的话有很多原本就不属于急诊的人便不会在深夜来到急诊了。

 

可惜的是，这只是我永远都难以实现的梦想。

 

因为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冰雪风霜，在急诊总有一盏等为你亮着，总有一个诊室为你开着，总有一个身影岿然不动着。

 

有人说，看病难。

 

其实，这个问题要辩证的来看，要分时段、分区域、分时代来看。

 

最起码，在此刻，在此夜，无论是头痛脑热还是胸闷气喘，你都可以轻易的找到那个减肥失败专家：多巴胺医生。

 

比如，凌晨三点刚过，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我便听见了一声高分贝的喊叫：“医生，快来救命啊！”。

这声呼叫几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便让我自己体内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飙升，甚至有一丝心悸的感觉。

 

听见呼救声后我立刻冲出急诊室，只见一位中年妇女满身酒气的站在急诊大厅。

 

她手中拎着的黑色雨伞和凌乱的黑色头发都在肆意的流淌着来自夜幕之中的雨水，看见我后她气喘吁吁的说：“医生，我不舒服，胃痛！”

 

因为当时我从患者的身上闻见了浓烈的酒精味，所以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位酒精性胃炎的患者，或者最多只不过是合并有糜烂性胃炎、消化性溃疡的患者。

 

但是，没有人想到，这位自己冲进医院并呼救的38岁中年女性，在随后的时间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一位38岁的中年女性，为什么在深夜独自饮酒，又为什么会在饮酒不适后独自一人来到医院？

 

除了酒精带来的不适之外，会不会有其它隐蔽的问题？

 

在患者自诉胃痛的背后，会不会存在其它致命的隐患？

 

经过询问病史后，我了解了患者发病前后的基本情况。【微信公众号：最后一支多巴胺】

 

患者常年患有乙型病毒性肝炎，近两年来开始出现肝功能损伤。

 

半年前，患者在西南某地旅行，从小贩处购买了一种据称可以治疗肝炎、肝硬化、肝功能衰竭的药物。

 

回家后，患者用这种药物泡制了药酒。

 

两个月前，患者开始服用这种自制的药酒。

 

“虽然不是每天都喝，但经常喝。每次喝的量不一样，有时候一小口，有时候有100毫升左右。”据患者会议，两个月来，已经饮用了这种自制药酒500毫升X3瓶。

 

午夜刚过，独自在家的患者被窗外的雨声打断了睡眠。

 

或许是鬼使神差，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患者临时起意饮用了大约100毫升左右的药酒。

 

大约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患者便开始慢慢出现胸闷、胸痛、腹痛、四肢发麻、恶性、呕吐。

 

但是，患者自认为是自己饿肚子喝酒的原因，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来到医院。

 

终于，在凌晨三点钟，患者冒着大雨踉踉跄跄的来到了一街之隔的医院。

 

当全身衣服都被淋湿的患者躺在我的面前之时，她的主要症状便是腹痛、呕吐、肢体麻木、气喘。

 

一位中年女性患者，在饮酒后出现上述症状会是什么病？

 

有没有双硫仑样反应的可能？

 

有没有只是急性胃炎合并过度通气？

 

有没有消化性溃疡乃至穿孔的可能？

 

有没有因为饮酒而诱发急性冠脉综合征的可能？

 

有没有药物中毒的可能？

 

这些看似荒诞，却不得不考虑的问题都需要一一排除。

 

事情的真相永远没有那么简单，发生在患者身上的症状永远都只是病魔释放的烟雾弹。

 

通过反复询问病史、体格检查和心电图、动脉血气分析、心肌酶谱、腹部CT等检查，可以排除大多数疑虑。

 

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方向：药物中毒！

 

事实上，在患者出现在急诊室的那一刻起，我便被她的某种症状所吸引了：皮肤黏膜黄染、腹部膨隆！

 

虽然患者自称有乙肝和肝功能不全的病史，但是此刻患者的谷丙转氨酶和谷草转氨酶已经超过正常值的30倍以上了！

 

“你皮肤这么黄，自己一直没注意？”对于一位女性患者来说，能够容忍自己皮肤黏膜黄染而置之不理是一件非常费解的事情。

 

患者的答案让我一时间心情复杂：“我本来肝功能就不好，现在不是吃中药治疗嘛！”。

“肚子这么大，有多久了？”

如果没有医生的提醒，患者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日益隆起的腹部：“你要是不说，我自己还没有注意到哩！”。

经过反复沟通后，我终于知道了患者口中这种所谓的中药，正是自己用来泡制药酒的东西：“三七！”

那么，罪魁祸首会不会是“三七”呢？

 

这个38岁的患者的情况让我想起了四年前的另一个患者：

同样也是一位不到40岁的女性患者，同样是从外地购买的“三七”。

 

不同的是，这位患者是因为三年前发生了车祸。全身多处骨折。

 

手术后，患者总觉得自己全身多处莫名其妙疼痛。

 

“听人说，这种东西有活血化瘀的功能。”正因如此，患者购买了大约1000g的“三七”，回家后浸泡在52度的散装白酒2000g中。

 

饮用一周后，患者开始逐渐出现胸闷、胸痛、腹痛、四肢发麻、恶性、呕吐等症状！

 

这两位患者的病情非常相似，而且进入医院后都被证实出现了严重的肝功能损伤，都出现了休克。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相似的病情！

 

那么，导致这两位女性患者不适的原因会不会这种“三七”中毒呢？

 

三七又名田七、人参三七、田三七为五加科人参属植物,在我国已有400多年的栽培历史,主要产地在云南、广西、四川等地，其作为一种名贵中药,具有化瘀止血、消肿止痛、补虚等功效。

 

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和陈士铎的《本草新编》里都曾提到其功效：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跌扑杖疮、血出不止者，嚼烂涂，或为末掺之，其血即止。亦主吐血衄血，下血血痢，崩中经水不止，产后恶血不下，血运血痛，赤目痈肿，虎咬蛇伤诸病。

 

这两位患者的家属先后都将这种自制药酒带进了急诊室，而真相也简单明了：患者所使用的根本不是三七，而是土三七！

 

虽然只有一字之差，药效却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杀人夺魂于无形之中！

 

这种土三七也是一种常用的中药材，只不过它属于菊科植物，主要产于浙江、江苏、湖南等地。在具有和三七相似功效的同时也具有很大的毒性！

 

土三七中含有吡咯烷碱能够降低肝细胞RNA酶活性，使RNA合成减少，DNA横向断裂，导致肝细胞坏死！

 

通俗的说它可以导致肝脏的血“只进不出”，从而引起门静脉压力增加，形成腹水、黄疸等症状。

 

患者一旦中毒，病情发展很快，对脏器尤其是肝脏的伤害往往难以逆转！

 

而这位当初在雨夜独自前来的患者正是肝小静脉闭塞病！

 

肝小静脉闭塞病是指肝小静脉非血栓性闭塞，出现黄疸、肝脏肿大、腹水等主要临床表现的疾病。该病在1945年被Mcfarlane首先报道，1954年Bras和Jellife报道时首先采用肝小静脉闭塞病的名称。

当然能够导致肝小静脉闭塞病的原因有很多，比如造血干细胞移植、化疗、放疗、肝移植等。

 

但是对于我们这个中草药大国来说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食用含有吡咯烷碱的野生植物或者中草药，比如土三七，也就是菊三七！

 

因为“活血化瘀”的理念深入人心，又因为取得中草药很容易，所以导致很多人喜欢使用泡制的药酒或者干脆自己泡制药酒！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利欲熏心、装神弄鬼，置患者的生命健康于不顾。

 

不可忽视的是：很多病人缺乏医学常识，缺乏理性思维，常常病急乱投医！

 

让人悲哀的是：不仅是这两位患者自己分不清三七和土三七的区别，甚至有很多中草药从业者也分不清其中的区别！

 

当然每年都会有因为各种原因使用土三七中毒的报道案例。

 

甚至是连美国、英国和等许多西方国家都有与含吡咯烷碱植物或草药相关的肝小静脉闭塞病或肝损害的报道。

 

2017年江苏公共·新闻频道曾经有过一例报道：“江苏句容一位64岁老人，常年腰酸背痛。去年秋天，朋友送了一些植物的苗让他种植，称这是“土三七”，能起到活血化瘀止痛的效果。但最近，老人刚吃了两顿土三七熬的粥，就出现腹胀难忍、浑身发黄、不想吃饭等症状。经南京市第二医院诊断，老人是误服土三七导致肝中毒。医生表示，所幸老人服用量不多，得以挽回生命。而给老人送土三七苗的那位朋友，已因此殒命。”

 

 

在全球大约分布着6000余种植物含吡咯烷碱,主要为4个科某些属的植物,即1、菊科的千里光属、橐吾属、泽兰属、菊三七属和蜂斗菜属;2、紫草科的所有属;3、豆科的猪屎豆属;4、兰科的羊耳蒜属。

 

而在我国则有38种中草药含吡咯烷碱,常用的有12种:千里光、狗舌草、菊三七、款冬、佩兰、泽兰、山紫菀、紫草、天芥菜、野百合、猪屎豆、羊耳蒜。

 

因为中草药大国的特殊国情，以上这些以“土三七”为代表的吡咯烷碱类中毒则大有人在！

 

以下是我随机挑选的几份文献中关于“土三七”中毒的病案：

 

一、中日友好医院 消化内科 房龙等所作《土三七致肝小静脉闭塞病的临床分析和文献复习》中提到：

 

病例1：患者 男性 50岁，因“腹胀50日”于2005年12月14日入院。患者入院前60日上腹部软组织挫伤，次日开始煮食“新鲜土三七”，共一周。总量约1KG。入院前50日开始出现上腹胀痛、尿黄。

 

入院查体：全身皮肤、巩膜轻度黄染、腹部膨隆、肝右肋下4厘米，剑突下6厘米可及，移动性浊音阳性。2006年1月4日行B超引导下肝脏穿刺活检。最后结合病史及病理：诊断肝小静脉闭塞病！

 

病例2：患者 女 52岁，因“腹胀、皮肤黄染6个月”入院。患者6月前因关节脱臼，服用“新鲜土三七”约500g/日，共8日。服药3天后开始出现腹胀，逐渐出现乏力、皮肤巩膜黄染瘙痒。

 

入院查体：肝病面容、巩膜皮肤黄染、肝掌、中上腹部、右上腹部明显压痛、肝在右下肋8厘米、剑突下15厘米。结合病史、病理考虑诊断肝小静脉闭塞病！

 

二、徐州医学院附属医院 肖玉洁等所著《土三七致肝小静脉闭塞症1例及文献复习》中提到一则病例：

 

病例3、患者男性58岁，2009年6月22日因“腹胀、纳差20日”入院。患者5月自行用土三七1000G泡72度散装白酒4000G，浸泡半月后开始饮用50G/日，服用半月后逐渐出现腹胀、乏力、纳差、尿黄。

 

入院查体:慢性病容、皮肤及巩膜轻度黄染、腹部及四肢皮肤可见散在瘀斑，腹部膨隆、压痛阳性，肝上界平第四肋间，叩击痛阳性，肝颈静脉回流征（+）、移动性浊音（+）。结合病史，考虑诊断肝小静脉闭塞病！后患者因经济困难自行出院。

 

三、解放军第302医院 周燕萍等所著《土三七引起肝静脉闭塞性疾病并死亡》中提到的病例：

 

病例4、患者男性62岁，因“皮肤巩膜重度黄染4-5天，意识不清2天”于2011年12月14日入院。患者既往有糖尿病病史20年，平素使用盐酸二甲双胍、格列齐特、血糖控制尚可。2个月前接受糖尿病视网膜病变手术治疗，；右肩胛骨骨折史2年余，骨折已愈合。为活血化瘀，近半年自行服用土三七，每日15G冲服。20天前患者出现精神差、腹胀、食欲差、尿少、色深、黄色稀水样大便。

 

入院查体：皮肤、巩膜重度黄染、全身散在大片瘀斑、腹部饱满、张力高。移动性浊音阳性、双下肢中度水肿。结合病史、临床检查，考虑诊断：肝小静脉闭塞病！

 

12月17日患者出现呼吸衰竭，家属要求转回当地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类似这样的病例有很多，而以土三七为代表的因含吡咯烷碱而导致肝小静脉闭塞病最为常见！可惜的是这种病目前缺乏特效的治疗方法，主要以对症治疗为主。大部分疗效差，病情进展快，死亡率高！

 

至于诊断除了有使用“土三七”之外，肝脏穿刺尤为重要，组织学改变才是诊断的金标准。

事实上，本文开头的第一例土三七中毒患者来自其它医院朋友分享，最后经过肝脏穿刺确诊，第二例四年前的病例是多巴胺亲自接诊，患者几经转折后转运到上海某医院，后不幸去世。

所以下面几条建议对于那些热衷“活血化瘀”的人士很重要！

 

1、珍爱生命，远离药酒，尤其是自己泡制的药酒！

 

2、不要在非正规中医院购买所谓的“三七”，更加不要在路边摊购买，因为很多人会无意或故意将“土三七”卖给你！

 

3、如果在服用类似这些药酒后出现皮肤、巩膜黄染、皮肤瘀斑、腹胀等不适要及时就医！

 

4、“土三七”有剧毒！中药制剂有无效果暂且不论，其炮制方法却不能简单等同于自制药酒那么简单！

 

5、无论是何种疾病，预防都远比诊断、治疗更重要！更何况，有时候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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